他坐在那裡直到斜陽刺痛了眼睛,黃昏把一切塗上金色,然後橙紅,然後紫藍。是晚,劼睡在軟陷得教人腰疼的床墊上,傾斜的天花板,窗外有害羞的繁星和浮紗似的月光。他夢見海,白天那對男子長了魚尾,在澈亮的波浪中暢游。
第二天,嫵媚的晨光拂醒了他,紗帘在晴風中滾盪。他以為他死了。有這麼便宜的事,他希望永遠這樣。他把身子探出窗外,除了白的,就是一臉蔚藍。這是希臘嗎?如果不是,也差不遠了。
這天他還是沒有下水,不知道為什麼,總覺得那是危險的,他怕自己會永遠回不去(或永遠的回去了?),一方面那也許是他潛藏的渴望。陽光刺激著他,彷彿想奪走他對海的潛意識的恐慌。他站在海的邊緣凝視它,覺得脫掉鞋子走進它的臂彎的這個念頭在誘惑他。
「非常美,不是嗎?」一個鼻音很重的人在說話。劼轉頭看他,是昨天揹大背包看海的旅者,他一下就認出他來了,因為他的臉上有一道很深的疤,從額角弧伸到下頦,像曾經有人試圖把他的臉割下來。
「旅行多久了?」他問。
「兩個多禮拜。」劼說。
「嗯,」他臉色凝重地點點頭,「我流浪在外兩年了。」
那口吻不像炫耀或輕忽,也沒有失望或疲倦,連淡淡的憂傷都沒有,倒像一陣吹過無痕的輕風。
沉寂了片刻,劼不確定他們的對話完了,也不想失禮的走開。二人一齊望著海。
「為什麼來這裡?」他突然問,那副滄桑的側臉,看不出年紀,也許三十,也許五十。
「誤打誤撞,」劼赧然說。「你呢?」
「我來找一個故事。」他說。
「什麼故事?」劼轉臉問他,這才自悔失禮。但都已經問了,只好等著回答,心裡也覺得好奇。
「我叫馬丁,」他現出一抹難測的微笑,凝視劼的雙眼隨著光線變幻顏色,像海水。這讓劼記起他的夢,他掉轉頭,按下激蕩的情緒。
「我們走走吧,天氣這麼好──」馬丁說。
「你是美國人嗎?」雖然他看起來更像義大利人或有拉丁裔血統的樣子,但劼覺得他的口音像居住在美國。
「我看起來像嗎?」
「不像。」
馬丁笑了,「你來自台灣。」
「你怎麼知道的?」劼吃了一驚。
「猜的。」
劼心裡不信,疑惑地望著他。
「來自哪裡一點也不重要,不是嗎?」
馬丁像看破了他的心思。但實在荒謬,他寧可相信是自己亂想。
馬丁走在前面,他們來到劼昨天去過的地方,坐在樹蔭下看海。
「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,」劼決定冒著失禮的危險追問。「你來這裡找什麼故事?」
「如果我告訴你,」馬丁凝視他,「你願意和我一起旅行嗎?」